2023年7月26日 星期三

南北東西 只有相隨無別離 — 吳惟與我婚後兩年

2021年五月十九日,我與吳惟在台北信義區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 我本提議在520登記,吳惟嫌俗氣,就提早一天登記了。登記當天,戶政事務所人員還問我們,「確定是要今天登記生效,不是明天嗎?」結婚時我剛結束博士二年級學業,自美返台,而吳惟申請至同校(賓州州立大學)的商學碩士(MBA),因此也結束在惠普五年的工作,準備隨我一起到賓州念書。當時台灣第一波疫情爆發,一切婚宴聚會、婚紗攝影被迫取消。就連登記當天,家人皆不得同行。於是我們像私奔一般,在無法見到許多家人與好友的情況下悄然離開台灣。

無論是大學或研究所時期赴美,我總是一人離台。這次卻夫妻同行,心境自然大不相同。我們一到美國就是為期一個月的蜜月旅行。溫暖的六月,我們「逃離」疫情肆虐的台灣,到疫情已完全解封的佛羅里達。佛州環球影城剛開幕一個高速雲霄飛車(名為Velocicoaster),宣稱是全球高度最高速度最快。我半推半就地被吳惟拉上車,下車後感到體力不支,頭重腳輕,但我仍故作堅強,等被她再拉去另一個雲霄飛車上時,設施一啟動,我就昏倒了。整整兩分鐘我都處於昏厥狀態,直到設施停止後我才甦醒。吳惟過程中沒發覺她旁邊的人昏倒了,過不多久,待我狀況稍微穩定,她很得意地跟我分享我錯過的刺激風景。

旅行結束後,我們一起來到大學所在地。學校位在一個人口五萬人的小鎮,車程三小時內並沒有任何大城市。我們在約三十坪大的公寓內,開始構築婚後第一個家。最初幾個月,我每天添購新品,設計家中每個空間。等生活用品大致齊全了,我接著在空白的牆壁上貼地圖、畫作、與我從台灣帶來的書法。我們又購置了四株大型的植物與各式小盆栽使家裡充滿生機,另外每周購置鮮花,放置在家中各處。至此,算是創造出屬於我們的一方小天地,那陣子吳惟常稱呼我為「裝潢博士」(set-up doctor),我也不清楚這稱呼是嘲笑還是肯定(我想是大概是嘲笑居多)。但接下來的日子,我們不管走到哪去,心中總會惦記這方小天地。而不管我們從哪裡回來,都是充滿期待與喜悅。

婚後由我當起「伙食兵」。對我而言,做菜很能使我整理思緒,轉換心境。可惜之前都是一人,不好買菜,如今兩人方便得多。在吳惟的點評之下,我做菜竟是越做越順手。漸漸的除了每天做早餐、晚餐,中午還可以給吳惟帶便當,最後還能做一桌菜宴請客人來家吃。雖說菜做的很簡單,並不是多好吃,但吳惟只有讚美,從無一句怨言,而我也從裝潢博士變成燒菜博士。

生活既已安頓,我們有空也出外走走,小鎮周圍盡是美麗的山巒與各式各樣的步道。而鎮上最重要的活動當屬美式足球。城鎮人口不足五萬,但每當有美式足球比賽,小鎮一天內會湧入數十萬人來觀賽。光是足球場內就有超過十萬個座位(沒錯,十萬),場場都是銷售一空、座無虛席。另外又有近十萬人圍繞在球場外觀賽 (沒錯,十萬),那些球賽真是我們人生見過最震撼的場面之一。我們即使到現在已經參加超過十場足球賽了,每次看球都覺得無比新鮮。

我們婚前交往七年,並無同居的經驗,甚是一起旅行過夜都極為難得。婚後能在這裡建築自己的小天地,常常讓我有世外桃源之感。我們的生活像張懸的《兒歌》,節奏輕快而內容愉悅。當然,還是有挫折與挑戰的時候。

與我一輩子都在唸書不同,吳惟大學畢業後就去工作了,到來唸MBA之前工作了六年。正因如此她格外珍惜再次回到學生身分的機會,課堂無論主題,作業無分大小,都全力以赴。求好心切再加上水土不服,吳惟在開學後不久就生病了,而這一病大約長達三個月之久。一個感冒好不容易快好了,下一個感冒立刻又來。一場接著一場的高燒,讓我們疲於應付,有時她的感冒再傳染給我,就更無寧日了。拖著病體,我們還是必須專注學業。不知是否過了幾個月她的身體終於適應了美國,我們也就不再生病,終於可以將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學業上。

我們在台大一起求學時,當然想不到大學畢業後還能再度成為「同學」一起唸書,自然格外珍惜。我在學校有一間獨立的小研究室(位於地下室),地點在學校角落一棟幾乎無人使用的大樓內。房間非常小,剛好可以放置兩組桌椅與一個書架。由於地點偏僻,從停車場走到辦公室約要15分鐘,天冷時這15分鐘是很要命的。學校一年下五個月的雪,隆冬時節更是寒冷,經常有零下十度以下的低溫。我們兩人在無數冰天雪地的早晨與夜晚,互相鼓勵,一周「上學」六天,早出晚歸,形影不離。在陰暗無人的地下室,我們在沒有窗戶的小房間內肩併著肩,相濡以沫的情景,既浪漫又辛酸。看著吳惟把握學習的每一分鐘,時常讓我動容。當時我正在構思博士論文大綱,這是很艱辛的過程,還好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那小小的空間,有吳惟與我同行。

2022年的夏天對我們而言都是一個重要的節點。吳惟獲得了在亞馬遜(Amazon) 西雅圖總部實習的機會,而我的博士論文大綱口試(Comprehensive Exam)也在此時。雖然離開賓州對我有諸多不便,但我們一致認為不宜分居兩地,因此一起搬去西雅圖住了三個月。那裡自然環境很好,在舒適的夏天時節,有許多登山的機會。有點可惜的是,我們到西雅圖後深為當地都市環境所擾,在生活上遇到各種麻煩與荒謬,還好並沒有超過我們能處理的範圍,也很感謝邵褀捷與謝宇和夫婦當時給我們的照顧。最終吳惟實習順利,而我也透過視訊通過了口試,終於成為所謂的「博士候選人」(PhD Candidate)。

這使我聯想到,我博士第一年結束通過博士資格考(Qualifying Exam)後,學校寄來一封信,登記我為「正式博士生」(Official PhD Student)。我當時心想,原來我第一年連個博士生都算不上。如今拾級而上,從不知道是甚麼的人變成博士生,又從博士生晉升成博士候選人了。大部分的人並不了解這博士生、博士候選人、與博士的區別,而這也給人招搖撞騙的機會,尤其選舉時更可混淆視聽。競選海報或傳單上總有很多博士生、博士候選人冒充博士。我想,要是基於任何原因,最終我無法完成這個經濟學博士學位,至少我能當個以假亂真的「博士」出來選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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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 (松山、信義區) 市議員候選人
③ 王元翰經濟學博士候選人 
聆聽.用心.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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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正題。2022年五月十九日,我與吳惟在西雅圖慶祝結婚一周年。過去一年,我們在美國東南旅遊,東北念書,接著又到西北三個月。同校念書,同居生活,一起建立我們的第一個家。一年來婚姻生活的種種花火是我們在結婚時所不能預見的。

實習結束後,我們迫不急待的回到賓州心心念念的家。令人稍感難過的是,我們最喜歡的一棵樹(買來時原是一棵中型鵝掌藤,細心照顧了一年後變成一隻亭亭玉立的大鵝)死掉了九成。暑假期間幫我們照顧家裡的朋友一直連聲跟我們抱歉,但我們一點也不怪他。我自己感到很慚愧,這原是不容易照顧的植物,而我卻並沒有特別叮囑或者提醒他。沒想到幾天後他親手種了一顆無花果樹送給我們,使家裡更增生機。至於那剩下一成生氣的鵝掌藤,我們也捨不得丟,就一直照顧著下去,讓它尚有生機的幾根分枝繼續茁壯。

吳惟第二年的學業開始,也就是我的博士四年級了。相較於前一年,我們都更顯從容。吳惟不再有適應上的問題,對於課業從苦苦追趕已到了游刃有餘的地步。而我已通過論文大綱口試,壓力減少了許多。這一年我們有精力與時間四處遊歷。而我們也真正上天下海的「南征北討」。我們在賓州各處州立公園露營、觀星、看野生麋鹿,非常新奇。我們前後去了三次加拿大,最北驅車至蒙特婁(Montreal),那獨特的法式文化是我們之前沒見過的。我們多次去了紐約州北部(Upstate New York)與佛蒙特州(Vermont)滑雪與賞秋,對我們而言都是新鮮事,尤其是賞秋,「遠村秋色如畫,紅樹間疏黃」,這世上竟有如此美景。我們短暫返回台灣,又在華盛頓(DC)見證我優秀的弟弟與比他更優秀的女友結婚,並且穩定的經營他們的一方天地。他們給我很大的鼓舞也是我跟吳惟終身學習的對象。

《槍砲、病菌與鋼鐵》中有一段關於紐西蘭毛利人的紀錄。作者指出早期毛利人部落之間戰爭都是小規模的,因為當時沒有遠距離移動的能力。直到馬鈴薯引進紐西蘭,有了方便攜帶又高熱量的食物,毛利人方才可以長途跋涉,因而促成了一系列的長途征戰。吳惟不會開車(但擁有台美兩國駕照),因此我們外出「征戰」只靠我一人,但我開車技術差,在台灣又出過車禍,這使我對車感到恐懼。移動能力上的障礙也就限制了我們外出的距離。然而這幾年,我開車經驗與技術緩步增加,恐懼感略為降低,最重要的是「馬鈴薯」的出現 ╴吳惟發展了一套配合我開車的「機上娛樂」服務。我在開車時,吳惟在旁(像空姐一樣)提供各種精美飲食(約有國內線商務艙水準),並且搭配各種配合當下情境的音樂、有聲書、podcast、或者音樂劇。這項「技術革新」大大的增加我們遠距離移動的能力。最終我們得以完成為期一個月的公路旅行(road trip),一個月內,我們從賓州一路向西南行駛,橫貫中部諸州,直至德州聖安東尼奧(San Antonio),再延著墨西哥灣行駛,最後沿東岸北迴賓州。共遊歷了17州29個城市,途經八千公里。若以時速80公里計算,我們不眠不休的開了100個小時的車。這八千里路,豈止雲和月!我們真正體會美國的地大物博,所到之處,風俗各異,卻以不同姿態迷人。這三十天,我總有時空錯置之感,我們身在異鄉,又在異鄉中不斷移動,卻處處怡然自得,這使我想起我外曾祖父寫過的一首詩:

朝隨流水暮眠沙,藉草依苔更伴霞;

一般蜉蝣天地裡,江湖處處是吾家。

當然,他的處境與我天差地遠。外曾祖父戰時在大陸各地移轉,終至台灣而有此詩,其中意境是生在太平年代的我所無法想像的。

2023年夏天,吳惟畢業了。吳惟兩年前拿到學校的獎學金來就讀MBA,使我們不會因為念書而有任何經濟壓力。過程中她又多念了一個商業分析(Business Analytics)碩士,也有獎學金。兩年內她完成了兩個碩士學位,並且畢業時成績單上只有一門課A-,其他三十多門課全是A,成績平均 (GPA) 是3.99 (滿分是4),最終她以學業成績第一名畢業。 先前看時人評已故清大校長梅貽琦用了三個字「慢、穩、剛」,我覺得此三字亦可很準確的形容吳惟。她與我急忙、慌張、又搖擺不定的性格形成鮮明對比。我常常覺得人生充滿了矛盾(我們兩人在一起就是其中一例),我們交往至今已近十年,吳惟單薄、弱不禁風的樣子沒有改變過,但在求學與工作上,她有一股與她外表極不相稱的穩健與剛強,雷打不動。兩年來看著她在求學與工作上的堅毅與卓越,給我非常多的鼓舞跟激勵,也是我終身學習的對象。

2023年五月十九日,我跟吳惟正在公路旅行的路上,行至紐奧良(New Orleans)。在這裡我們慶祝了結婚兩周年。這兩年,我們除了一起努力於學術,更「南征北討」了許多地方,我們有談不完的話,更有許多「革命情感」。借用齊邦媛在《巨流河》裡面的話,這是我們婚姻「穩定基金」的第一筆存款。這筆存款,款項甚巨。

南唐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全卷有歷代收藏印鑑四十七枚。初看時讓我感到新奇又意境深遠的,是張大千先生的一方收藏印,印上篆刻「南北東西 只有相隨無別離」。張大千先生以巨款購得此畫,甚珍愛之,特別篆刻此印,或是期許,或是誓言,宣示他今生將與此畫永不分離。然而有趣的是,這方印的不遠處,是畫中一對依偎在一起,交談歡笑的男女。或許是我的一種投射心理,讓我感到這方印亦在指涉這對依依不捨的有情人,更讓我聯想到我跟吳惟。我們因為求學、旅行、實習、返鄉等各種原因,婚後天南地北四處奔波,卻從無一刻分離,這是何等難得!我想我們此生會永遠懷念這段時光。前不久吳惟要去芝加哥短暫出差,剛好我在賓州有事,決定不要互相干擾,短暫分離又有何妨?然而到了出發前一晚,吳惟問我是否確定不跟她同行,她看看我,我看看她,使我想到《倚天屠龍記》中 ╴「殷素素聽俞蓮舟這話竟是要她夫妻分離,當下抬頭瞧了瞧天,又低頭瞧了瞧甲板。張翠山知她意指的是『天上地下,永不分離』這兩句誓言」。結果我還是訂了機票,跟著她去了芝加哥。在芝加哥的每一分鐘,我都慶幸自己在那兒。

婚後不久我跟吳惟開始了一個傳統,只要我們到了一個值得紀念的地方,我們就會買一個小紀念品(通常是磁鐵),貼在家裡的冰箱上。日積月累,如今已經將整個冰箱上下兩層貼得密密麻麻的。這許多回憶,點滴在心頭。結婚以來,天南地北,我們不曾分離,這是我們人生最好的時光。

隨著吳惟畢業,我們不久後可能要搬移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在新的城市建立起我們下一個家,但無論未來有甚麼樣的挑戰,我們將一起面對,永不分離。這是我們對未來最殷切的期盼,也是我們能給對方最莊嚴的承諾。

南北東西 只有相隨無別離。


攝於2022年冬,我與吳惟參加弟弟的登記結婚儀式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