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28日 星期三

逛夜市

某日閒聊間吳惟告訴我,她小學時參加校內台語演講比賽,題目為「逛夜市」(台語讀音『ㄙㄟˇ 亞豈』)。這題目真好,無論甚麼年齡背景的台灣人,大概對於逛夜市都能說出自己的一套心得(雖然不見得能用台語說)。我從大學、碩士、到唸博士,至今已在美國住了七年,極少思鄉。周作人在《故鄉的野菜 》開頭言「我的故鄉不只一個,凡我住過的地方都是故鄉」。我認同這樣的人生觀,但很偶爾,我還是會想念台灣,比如說想起逛夜市的時候。

說起夜市,我首先想到景美夜市。這是我從小到大經常造訪、有最多美好回憶的夜市。到此必先吃「景美上海生煎包」,斗大的招牌、排隊的人龍遠遠就能看見。其水煎包底層極薄而酥脆,吹彈可破。其內餡豐美多汁,輕輕咬破一口則滾燙的汁水四溢。梁實秋在《雅舍談吃》提到吃包子燙了背脊的故事,食客將熱包子一咬,湯汁流到手掌上,一舉手乃順著手臂流到了背脊。我想景美的水煎包雖不至於燙了背,但燙嘴是很常發生的。另一不可錯過的是「高雙管四神湯」的蚵仔麵線。其蚵鮮而肥,有些個頭跟湯匙差不多大,滿滿的鋪排在麵線上,物美自不消說、尤妙的是店裡附上新鮮的青蒜辣椒醬,加上兩大匙,再佐點烏醋蒜泥,便是一碗再好沒有的蚵仔麵線了。蚵大、麵燙、佐料香,於是乎越燙越吃,越吃越香。接著一些甜點是必須的,那就到它附近的「景美豆花」。其豆花有特殊的焦香,佐以蜜芋頭與粉粿皆為良配。以水煎包始,繼之以麵線,以豆花終,這是我多年來在景美夜市吃出的心得。飯後不妨順著景美街走至河堤散步,當晚若有一輪明月,清風徐來,尤為宜人。

基隆夜市亦為我所鍾情。到基隆夜市喝碗原汁豬腳湯,那雪白濃郁的湯,喝完只覺唇齒都因豐富膠質黏在一起。「阿華炒麵」不可錯過,大批排隊的人潮,每人點的都是一盤招牌什錦咖哩炒麵。不論幾份,師傅都是一盤一盤炒,鮮蝦、豬肝、蛤蠣、肉絲、蔬菜等食材依不同時序下鍋,起鍋時所有食材皆在理想熟度,這樣的一盤炒麵,可謂至善至美了。另外還有位於廟口附近的「圳記紅燒鰻」。那一碗鰻魚羹,比手掌稍小,湯頭以白菜熬煮而有其特殊的香甜,再放上三五塊肉質細嫩的鰻魚,佐以香菜陳醋,非常別緻。至於甜點,那必須是「全家福酒釀湯圓」了。它只賣芝麻湯圓一種,黑芝麻與豬板油合而為一,湯圓置於甜酒釀與將熟未熟的雞蛋中,再以桂花蜜稍事點綴,是一道很叫好的甜品。

除了一般夜市外,台北還有不少地方,早上是傳統市場,到了晚上同樣的攤位就賣起吃食來了。與一般夜市相比,這種「市場型夜市」食材更新鮮,但缺點是場所衛生稍差。小時候家人常至北投市場內吃陽春麵,餐點固然美味,但其雜處於攤販之中,不免有傳統市場的腥氣, 因此家人為之取名「噁心麵」。一日放學後我跟母親去吃「噁心麵」,結帳時母親想起哥哥,打了電話並用宏亮的嗓音、站在老闆前對著電話說「我在噁心麵,你要吃甚麼我幫你帶回去!」,我當下窘得不敢抬頭看老闆的臉,後來我們沒有再去了。

在夜市還有件難忘的事,多年前我與吳惟在淡水夜市,經過有些名氣的「佘家孔雀蛤」,想嘗試但嫌貴,正在店門口猶豫,一位先生走近推銷彩券。我心想不妨碰個運氣,結果中獎五百元,拿到彩金免費吃一頓。孔雀蛤如何我不太有印象,但中彩金的愉悅如在昨日。後來聽說店在疫情期間歇業了,讓我感到可惜。

商家歇業、市場沒落無可避免。木柵光明戲院前市場是自我幼時就常去的地方。當時台北尚未推行活禽禁宰,外婆帶我去買雞,看著攤主伸手進籠取雞,接著往脖子上一刀,雞血四處噴濺。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看得驚恐莫名,至今印象深刻。賣雞的鄰攤是賣米粉湯的,總有新鮮的豬頭骨肉以饗客,從外婆到我母親再到我,我們在那吃了幾十年,隨著市場逐漸落寞,老一輩退休,後繼無人,那一碟上好的頭骨肉也就成為絕響。然而最令我惋惜的當屬永康街「冰館」芒果冰,其位於商圈正中心一個三角窗位置,面積狹小而生意興隆。當年芒果冰幾乎成為永康街的代名詞,一盤尖尖的刨冰上鋪滿香甜大塊的新鮮芒果、淋上自製的芒果醬,最後在尖塔頂放一球芒果冰淇淋。一盤芒果冰好似一顆黃色的小聖誕樹,樣子好看極了。那濃郁的芒果滋味令我傾倒,雖稍嫌貴,但總能把你吃得服服貼貼。後來店主夫婦反目,冰館因此歇業,幾年後業主以新名重新開張,再後來店面易主,如今還賣芒果冰,但水準不再,盛況早已不復當年。

夜市美食,怎麼說也說不完。湯國梨女士曾道:「不是澄湖大閘蟹,此生何必住蘇州」。若沒有夜市,那此生何必住台灣呢?近日我在Youtube發現一個頻道叫「台灣食旅」,影片涵蓋全台夜市美食。其影片沒有台詞劇本,只是原汁原味的將夜市吃食從製作到販售之過程原始呈現,我看得相當入迷,有些身歷其境逛夜市的感覺。有天鏡頭忽轉到景美夜市,我即把影片暫停了。突然面對多年來珍貴記憶所繫之地,我有些不知所措。那裏還與我上次去一樣嗎?答案在影片之中,但我還沒求證。

2024年1月30日 星期二

我心頭的人影 — 雜憶成功嶺新兵訓

服兵役,是許多人一生難忘的事,而我也有我那忘不了的回憶。我在成功嶺受新兵訓兩周,接著到內政部移民署服一年的替代役。其中在成功嶺受訓兩周時間非常短,卻令我永難忘懷。

2017年七月十七日早上十點,我在台北車站月台準備前往台中成功嶺,開始為期兩周的新兵訓。抵達後第一件事就是理髮。好幾排長長的隊伍,隊伍的終點是個小圓凳,圓凳上是正在被阿姨們剃光頭的男生。一顆頭只費時幾秒,阿姨們手起刀落,迅速老練的手法中蘊藏一些暴力。這讓我想起小學時排隊打疫苗的那種不安。理髮後,頂著刺癢全身的頭髮碎屑,兩周的新訓正式開始了。

在成功嶺,一開始我有好多地方不習慣。首先不習慣的是熱。時值七月酷暑,就是坐著不動都會汗流不止,何況整天操練。 我從早到晚全身是汗,黏答答、髒兮兮的。第二不習慣的是吃,我吃飯慢,可在成功嶺,吃飯時間只約十分鐘,一開動後我拼命的吃,但只吃到一半,用餐時間就結束了。值星官待時刻一到,站起來大吼一聲「菜渣集中!」我就只能眼看食物被收走。在成功嶺的兩周我從來就沒有來得及把飯菜吃完,更別提湯跟水果。每次在用餐結束前一刻,我像花栗鼠一樣把食物塞滿整張嘴。湯帶不走,但水果如果是番茄葡萄可偷放口袋。但大部分水果都是香蕉,這蕉皮很難解決,容易被發現。後來我把心一橫,就天天把剝了皮的香蕉塞口袋偷渡出來吃。現在想起來有些不衛生,口袋跟雙手都黏糊糊的,但當時我全身上下都黏糊糊的,所以也就不以為意了。

每天就寢前要洗澡,只能洗幾分鐘。洗澡同一時間也可以打電話給家人,但講電話跟洗澡是同一時間 — 多講一分鐘電話,少洗一分鐘澡。有些人乾脆不洗了!我不能不洗,所以整個新訓只在第一天晚上講了一次簡短的電話。講電話也有規定,首先排隊去拿自己的手機,接著整整齊齊站在一條直線上。講電話的人要立正站好、抬頭挺胸、雙眼直視前方,並且一個人的肩膀貼著另一個人的肩膀,中間不可有空隙,就用這樣詭異的方式講。還記得當時我講到一半,就聽到貼在我肩旁的人對著電話聲淚俱下: 「媽,我就告訴妳要幫我辦緩徵了,妳不聽,現在我多苦妳知道嗎!

班上另有一人,前兩天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連飯菜也一口不吃。到了第三天,我永遠忘不了那張臉,那真是名符其實的「面如死灰」,當天他就被送回家了。

當然還有很多其他不習慣的地方,睡覺、衣服、上廁所都要適應。不過即使身體上有任何不習慣,我當時的心情卻是很放鬆的。就在我去服役前,我才剛從柏克萊交換一年,寫完碩士論文回台。我畢業沒幾天後就入伍了,整個碩士班生涯都在為了申請博士而戰戰兢兢的準備,還要寫論文跟修課,壓力不小。因此在成功嶺反倒是我精神上徹底放鬆的機會,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天地內,我不需動任何腦筋,凡事依令行事,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讓我的大腦開啟「飛航模式」好好放鬆休息,這對當時的我而言是一種幸福。

約兩三天時間,我的身體也習慣了成功嶺內的規律。日昇有時,月落有時,感覺一切都在規律的軌道上。而因午休的機會,我跟其他役男們也漸漸熟悉了起來。這要先講回新訓的第一天,剃完頭後我們被帶去福利社買生活跟盥洗用品,依規定,購買任何食物都將被沒收。入伍前我在網路上找到一篇「經驗傳承」文章,提到喉糖他們不會沒收,且此物在營中甚是珍貴。我將信將疑,買了七八盒各式口味的喉糖,想不到這文章說的一點不錯。一般人生活免不了甜食,但一進軍營,甜品求之而不可得,因此沒過多久,大家就像戒斷一樣,求糖若渴。要是這時能在飯後享用上一顆甜滋滋的喉糖,可真舒服了。我當時拿著一盒喉糖,真正體會到甚麼叫做「送禮自用兩相宜」,我好像監獄裡有好幾盒菸的大哥,有些威風。午休時間一到,我喉糖一出,頓時迎來許多笑臉,我一人一顆跟著大家一起吃,結果就一大群人開心的聊了一個午休,好一段快活的時光。我的鄰兵是一位兇神惡剎的大哥,長得像鬥牛犬,有天中午他突然湊過來,用一種我至今難忘的可愛表情和聲音說「可以給我一顆糖嗎?」我每天中午都給他,他每天都對我溫柔的笑。

人世間不起眼的小東西,在特殊情況下常有很大的魔力。這讓我想到我在美國柏克萊交換時,一次期中考我沒注意到試題是雙面的,只答一面就交卷了。當時的成績對我申請博士班至關重要,在知道漏答試題後我萬分苦惱。我站在經濟系大門口外,倉皇失措,欲哭無淚。心地善良的浩軒(當年跟我一起從台大去交換的同學)看我一副喪家犬的模樣,心有不忍,於是帶我找了個位子坐下,然後買一塊巧克力布朗尼給我。時隔多年,我早已不記得他當時對我說了什麼,甚至不確定我們當時有沒有講話,但我清楚記得那塊蛋糕,更忘不了在我吃完之後,稍微平復的心情。一件小東西、一個簡單而溫暖的舉動,讓我至今難忘。

言歸正傳,在身體適應之後,軍營裡的生活頓時變得輕盈而愉快了起來。早上六點起床號一響,我神采奕奕的從床上跳下來,開始照表操課的一天。午休時間,我在我床邊學值星官口吻喊一聲「菜渣集中!」,各色形形色色的人就圍聚過來談天說地,品茗各色喉糖。下午繼續操課,晚飯後盥洗就寢。一日勞累,心裡都是坦蕩蕩的,我很快樂。因為快樂,因此有閒功夫體會生活的趣味,而且趣味著實不少。

一日早晨,整個中隊一百人被帶到教室,填寫「成功嶺餐點滿意度調查」。我們只拿著電腦劃卡跟鉛筆,沒拿問卷,就聽長官口令:「劃卡全部填寫,1,非常滿意!」這時我才明白,題目你不需看,電腦劃卡填1就對了。「非常滿意、非常滿意、非常滿意、....」 我們把答案卡畫滿「非常滿意」之後,長官接著說:「現在我們要填寫關於寢室浴室設備的問卷...」 。如是者一共填了四份問卷,都不知道題目,但都「非常滿意、非常滿意、非常滿意 .... 」。有此經驗後,我讀論文時對於世間一切政府部門做的問卷都充滿存疑之心。

又一日我們整梯的役男(約三千人)前往大禮堂彩排結訓典禮。起初我不懂結訓為何要彩排,役男坐台下,聽長官訓話不就完了嗎?原來全不如此,簡單的結訓典禮,處處充滿玄機。其學問在於,如何製造出整齊劃一的大場面以娛長官耳目。典禮開始要起立唱國歌,唱完要坐下,而這「起立坐下」要三千人整齊劃一,於同一瞬間起立又在同一瞬間坐下。必要練到三千人心有靈犀、心意相通為止。接著唱國歌,要三千人一同開唱,不能有人「放槍」,各個聲若宏鐘放開嗓子的唱,唱到天花板要塌下來似的,再於唱至最激昂最高亢的「貫~~~~~!」後整齊劃一的驟然停止,千人高歌瞬間轉為一片死寂。唱完國歌之後按流程是長官致詞,而聽致詞也要排練「擺頭」與「拍手」。首先練「擺頭」,禮堂三千人都是抬頭挺胸直視前方,而致詞時大家需要將視線轉換到長官身上,因此坐在左區的役男要「擺頭」向右四十五度,而坐在右區的役男要「擺頭」向左四十五度,且這千人「擺頭」要擺在同一瞬間,角度完美而整齊劃一,使台下三千役男目光一致,瞬間集中於致詞者,這是名符其實的「萬眾矚目」了。訓練時長官說到:「結訓由鐘副署長致詞,蔡執行秘書蒞臨觀禮,副署長致詞時會先致意,內容將以『蔡執行秘書』為始,因此以『蔡!』為信號,聽到立刻擺頭!」「我們來練習....

「蔡!執行秘書,慢了,回上一動」

「蔡!執行秘書,快了,回上一動」

「蔡!執行秘書,不整齊,回上一動」

「蔡!執行秘書」

「蔡!執行秘書」

「蔡!執行秘書」

「蔡!執行秘書」

   ....

練習過程中我總在想,要是副署長脫稿演出,以充滿朝氣的「大家好!」開頭,那我們頭該往哪擺呢?最後還要練「拍手」,長官致詞完,全體要報以熱烈鼓掌,掌聲要此起彼落,好似滿屋子的蜂炮,但又要於同一瞬間結束,以收前一秒震耳欲聾、後一秒萬籟俱寂之效。就這樣,我們的結訓典禮要彩排三天,我感到很有趣、很荒謬、很快樂、很難忘。

排練時有段插曲。當時坐我身旁的是一位來自花蓮的原住民,他高瘦且黝黑,雙手與肩頸刺滿不美觀的龍。排練休息時,我與他攀談,問他在外面是做甚麼的,他答道:「我什麼都做,工地也去,修馬路、搬磚頭,也當廚師,中式西式、炒麵義大利麵都會。」「來,你點一道菜」,這時不知怎麼的,我脫口而出「魚香烘蛋」,一來我愛吃,二者很多人以為「魚香」必定跟魚有關,但其實魚香裡無魚,而是以肉絲、薑蒜、荸薺或木耳、佐以豆瓣醬拌炒而成,其三是這「烘蛋」並不好操作,所以我出這題其實有點考他的意思。出乎我意料,他答得頭頭是道,搖頭晃腦好似吟詩,說的一口好菜,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熱鍋冷油」這樣的專業術語,他接著手舞足蹈的在空氣中把菜炒出來了,一點不差,新鮮熱辣。言談間我不自覺注意到他身上的刺青,看起來像自己拿原子筆刺似的。我問他為何刺青,不料他再次出乎我意料,天真無奈的回答道:「我一點也不想刺,但沒辦法,不刺會給人家欺負」。我沒想過,原來刺青是保護色。我默然無以對,整個下午在練擺頭時我都在想此事,久久不能自已。

還有一個令我難忘的人,也來自花蓮,眉清目秀,高中生模樣。一日晚上我問他高中畢業就來服役,不打算念大學嗎?他說他從小喜歡音樂,小時候母親留下一台鋼琴給他,但後來被父親賣掉了。他想彈鋼琴,並且發現某些公務員缺額高中學歷即可報考,因此決定畢業後趕快考公職,賺錢把琴買回來,這樣就能繼續彈琴了。他在跟我說他的故事時,溫柔而堅韌,如今已事隔多年,我時常會想起他與他的鋼琴。

在成功嶺,雖然一部分時間在做一些荒謬的事情(比如排練結訓典禮),但還是有很多益於個人,乃至於國家社會的事。比如體能訓練,還有很多關於憂鬱、心肺復甦、急救與自殺防護的課程。再者役政署會請大學教授或者醫師律師一類的人,給大家上課,我也有些收穫。再比如驗尿,全體役男都要驗尿,檢驗近期是否吸食毒品。我聽到長官提到當初役政署籌畫驗尿事宜時,收到國防部善意提醒,國防部也曾經嘗試過對全體新兵驗尿,但總會有陽性反應,且比例不低,有損組織形象。役政署權衡後還是決定驗尿。理由是這對於在吸毒且要服役的人,會產生一些嚇阻作用,因此他們至少在服役前要戒毒。其效果或許有限,但總是可以改變一些人。我想,不盲目在乎表面形象,而真心為民生計,這麼多年下來,他們或許挽救了一些生命,彌補了許多家庭。常言道「人在公門好修行」,確實如此。

成功嶺兩周的新訓,很快地來到尾聲,最後的重頭戲自然是結訓典禮。典禮前我有些緊張,畢竟彩排了很多次,有種要表演的感覺,只是這次表演者在台下而觀賞者在台上。典禮前三千役男早早入坐,準備「表演」前的總彩排,表演者準備充足,而就在來賓蒞臨前沒幾分鐘,負責彩排的長官突然急忙上台:「各位注意,執行秘書姓李不姓蔡,我們擺頭改以『李!』為信號,聽到『李!』立刻擺頭,時間不多,我們趕緊練一下」

「李!執行秘書」

「李!執行秘書」

「李!執行秘書」

「李!執行秘書」

...

來賓終究來了,移民署與國防部官員進場,台下表演者已蓄勢待發,一場盛大的演出開始了。起立,唱國歌,坐下,那場面壯觀極了,當下讓我想起徐志摩的文章:

數大便是美。數大了似乎按照著一種自然律,自然的會有一種特別的排列,一種特別的節奏,一種特殊的式樣,激動我們審美的本能,激發我們審美的情緒。

若徐先生當時坐我身旁,也會覺得美,只是這不是自然之美,而是一種法西斯式美學,一種北韓式美感。表演完「坐下」之後,副署長準備致詞,我心中忐忑,他開頭會說「李」嗎,還是「蔡」,又或者他會不會脫稿演出,那頭往哪擺呢?他站在麥克風前說道:「執行秘書、吳上校、黃主任.....」電光火石之間,三千顆頭刷一聲,一致擺至正確位置。信號正確,而我們辦到了。但可惜的是,他在唸貴賓名單時,眼看稿紙,並沒有看到我們擺頭的那一瞬間,這讓我很失望。他接著致詞時,我都在想鼓掌的事,致詞結束,就像我們練習的,前一秒掌聲如雷,後一秒鴉雀無聲。於是,表演結束,我們要回到各自的世界了。

我在成功嶺真正的認識到來自不同成長背景,形形色色的人。這之中有許多可愛、天真、帥氣的臉龐,我們在烈日下操演,在陰影下乘涼,飢則食,渴則飲。在那短暫的時間與隔絕的空間內,無憂無慮,我們都很可愛。帶隊的一些基層幹部也有他們的幽默,讓人會心一笑。比如有人身上裝備在移動間丟失了,幹部必定回以「掉寶啦!」「你打怪噴裝啊!」。若是有人帽子沒有戴正,則會聽到「王子麵啊!」「小智出來抓神奇寶貝啊!」。洗澡總有人多洗幾分鐘,幹部會探頭進去喊「要洗多久? 洗到冒煙了啊!」。部隊行走時,沒下口令只能往前,一次帶頭的還沒等號令就先轉彎,幹部吼以一句「自動導航啊!」。這些可愛的人,這些可笑可喜可堪回味之事,總是陪伴著我。多年後我在賓州念博士,一晚我從學校歸來時天降大雪,我形單影隻,在又黑又冷的街上,要走回又黑又冷的宿舍中,我想起了在成功嶺那些可愛臉孔,那些不起眼卻充滿力量的生命故事,想起李執行秘書,還有當時無憂無慮的自己。我也想起胡適的詩句:

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  

詩境是他的,但心境是我的。結訓後大部分的人沒有留下聯絡方式,時隔多年,他們早已走遠,永遠走出了我生命的視線。而我所記錄下來,這些可愛的人,都是我心頭的人影。

(左二為作者,成功嶺替代役新訓第179梯
、19中隊、6班、2號役男,照片取自役政署網站)

2023年7月26日 星期三

南北東西 只有相隨無別離 — 吳惟與我婚後兩年

2021年五月十九日,我與吳惟在台北信義區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 我本提議在520登記,吳惟嫌俗氣,就提早一天登記了。登記當天,戶政事務所人員還問我們,「確定是要今天登記生效,不是明天嗎?」結婚時我剛結束博士二年級學業,自美返台,而吳惟申請至同校(賓州州立大學)的商學碩士(MBA),因此也結束在惠普五年的工作,準備隨我一起到賓州念書。當時台灣第一波疫情爆發,一切婚宴聚會、婚紗攝影被迫取消。就連登記當天,家人皆不得同行。於是我們像私奔一般,在無法見到許多家人與好友的情況下悄然離開台灣。

無論是大學或研究所時期赴美,我總是一人離台。這次卻夫妻同行,心境自然大不相同。我們一到美國就是為期一個月的蜜月旅行。溫暖的六月,我們「逃離」疫情肆虐的台灣,到疫情已完全解封的佛羅里達。佛州環球影城剛開幕一個高速雲霄飛車(名為Velocicoaster),宣稱是全球高度最高速度最快。我半推半就地被吳惟拉上車,下車後感到體力不支,頭重腳輕,但我仍故作堅強,等被她再拉去另一個雲霄飛車上時,設施一啟動,我就昏倒了。整整兩分鐘我都處於昏厥狀態,直到設施停止後我才甦醒。吳惟過程中沒發覺她旁邊的人昏倒了,過不多久,待我狀況稍微穩定,她很得意地跟我分享我錯過的刺激風景。

旅行結束後,我們一起來到大學所在地。學校位在一個人口五萬人的小鎮,車程三小時內並沒有任何大城市。我們在約三十坪大的公寓內,開始構築婚後第一個家。最初幾個月,我每天添購新品,設計家中每個空間。等生活用品大致齊全了,我接著在空白的牆壁上貼地圖、畫作、與我從台灣帶來的書法。我們又購置了四株大型的植物與各式小盆栽使家裡充滿生機,另外每周購置鮮花,放置在家中各處。至此,算是創造出屬於我們的一方小天地,那陣子吳惟常稱呼我為「裝潢博士」(set-up doctor),我也不清楚這稱呼是嘲笑還是肯定(我想是大概是嘲笑居多)。但接下來的日子,我們不管走到哪去,心中總會惦記這方小天地。而不管我們從哪裡回來,都是充滿期待與喜悅。

婚後由我當起「伙食兵」。對我而言,做菜很能使我整理思緒,轉換心境。可惜之前都是一人,不好買菜,如今兩人方便得多。在吳惟的點評之下,我做菜竟是越做越順手。漸漸的除了每天做早餐、晚餐,中午還可以給吳惟帶便當,最後還能做一桌菜宴請客人來家吃。雖說菜做的很簡單,並不是多好吃,但吳惟只有讚美,從無一句怨言,而我也從裝潢博士變成燒菜博士。

生活既已安頓,我們有空也出外走走,小鎮周圍盡是美麗的山巒與各式各樣的步道。而鎮上最重要的活動當屬美式足球。城鎮人口不足五萬,但每當有美式足球比賽,小鎮一天內會湧入數十萬人來觀賽。光是足球場內就有超過十萬個座位(沒錯,十萬),場場都是銷售一空、座無虛席。另外又有近十萬人圍繞在球場外觀賽 (沒錯,十萬),那些球賽真是我們人生見過最震撼的場面之一。我們即使到現在已經參加超過十場足球賽了,每次看球都覺得無比新鮮。

我們婚前交往七年,並無同居的經驗,甚是一起旅行過夜都極為難得。婚後能在這裡建築自己的小天地,常常讓我有世外桃源之感。我們的生活像張懸的《兒歌》,節奏輕快而內容愉悅。當然,還是有挫折與挑戰的時候。

與我一輩子都在唸書不同,吳惟大學畢業後就去工作了,到來唸MBA之前工作了六年。正因如此她格外珍惜再次回到學生身分的機會,課堂無論主題,作業無分大小,都全力以赴。求好心切再加上水土不服,吳惟在開學後不久就生病了,而這一病大約長達三個月之久。一個感冒好不容易快好了,下一個感冒立刻又來。一場接著一場的高燒,讓我們疲於應付,有時她的感冒再傳染給我,就更無寧日了。拖著病體,我們還是必須專注學業。不知是否過了幾個月她的身體終於適應了美國,我們也就不再生病,終於可以將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學業上。

我們在台大一起求學時,當然想不到大學畢業後還能再度成為「同學」一起唸書,自然格外珍惜。我在學校有一間獨立的小研究室(位於地下室),地點在學校角落一棟幾乎無人使用的大樓內。房間非常小,剛好可以放置兩組桌椅與一個書架。由於地點偏僻,從停車場走到辦公室約要15分鐘,天冷時這15分鐘是很要命的。學校一年下五個月的雪,隆冬時節更是寒冷,經常有零下十度以下的低溫。我們兩人在無數冰天雪地的早晨與夜晚,互相鼓勵,一周「上學」六天,早出晚歸,形影不離。在陰暗無人的地下室,我們在沒有窗戶的小房間內肩併著肩,相濡以沫的情景,既浪漫又辛酸。看著吳惟把握學習的每一分鐘,時常讓我動容。當時我正在構思博士論文大綱,這是很艱辛的過程,還好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那小小的空間,有吳惟與我同行。

2022年的夏天對我們而言都是一個重要的節點。吳惟獲得了在亞馬遜(Amazon) 西雅圖總部實習的機會,而我的博士論文大綱口試(Comprehensive Exam)也在此時。雖然離開賓州對我有諸多不便,但我們一致認為不宜分居兩地,因此一起搬去西雅圖住了三個月。那裡自然環境很好,在舒適的夏天時節,有許多登山的機會。有點可惜的是,我們到西雅圖後深為當地都市環境所擾,在生活上遇到各種麻煩與荒謬,還好並沒有超過我們能處理的範圍,也很感謝邵褀捷與謝宇和夫婦當時給我們的照顧。最終吳惟實習順利,而我也透過視訊通過了口試,終於成為所謂的「博士候選人」(PhD Candidate)。

這使我聯想到,我博士第一年結束通過博士資格考(Qualifying Exam)後,學校寄來一封信,登記我為「正式博士生」(Official PhD Student)。我當時心想,原來我第一年連個博士生都算不上。如今拾級而上,從不知道是甚麼的人變成博士生,又從博士生晉升成博士候選人了。大部分的人並不了解這博士生、博士候選人、與博士的區別,而這也給人招搖撞騙的機會,尤其選舉時更可混淆視聽。競選海報或傳單上總有很多博士生、博士候選人冒充博士。我想,要是基於任何原因,最終我無法完成這個經濟學博士學位,至少我能當個以假亂真的「博士」出來選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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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 (松山、信義區) 市議員候選人
③ 王元翰經濟學博士候選人 
聆聽.用心.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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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正題。2022年五月十九日,我與吳惟在西雅圖慶祝結婚一周年。過去一年,我們在美國東南旅遊,東北念書,接著又到西北三個月。同校念書,同居生活,一起建立我們的第一個家。一年來婚姻生活的種種花火是我們在結婚時所不能預見的。

實習結束後,我們迫不急待的回到賓州心心念念的家。令人稍感難過的是,我們最喜歡的一棵樹(買來時原是一棵中型鵝掌藤,細心照顧了一年後變成一隻亭亭玉立的大鵝)死掉了九成。暑假期間幫我們照顧家裡的朋友一直連聲跟我們抱歉,但我們一點也不怪他。我自己感到很慚愧,這原是不容易照顧的植物,而我卻並沒有特別叮囑或者提醒他。沒想到幾天後他親手種了一顆無花果樹送給我們,使家裡更增生機。至於那剩下一成生氣的鵝掌藤,我們也捨不得丟,就一直照顧著下去,讓它尚有生機的幾根分枝繼續茁壯。

吳惟第二年的學業開始,也就是我的博士四年級了。相較於前一年,我們都更顯從容。吳惟不再有適應上的問題,對於課業從苦苦追趕已到了游刃有餘的地步。而我已通過論文大綱口試,壓力減少了許多。這一年我們有精力與時間四處遊歷。而我們也真正上天下海的「南征北討」。我們在賓州各處州立公園露營、觀星、看野生麋鹿,非常新奇。我們前後去了三次加拿大,最北驅車至蒙特婁(Montreal),那獨特的法式文化是我們之前沒見過的。我們多次去了紐約州北部(Upstate New York)與佛蒙特州(Vermont)滑雪與賞秋,對我們而言都是新鮮事,尤其是賞秋,「遠村秋色如畫,紅樹間疏黃」,這世上竟有如此美景。我們短暫返回台灣,又在華盛頓(DC)見證我優秀的弟弟與比他更優秀的女友結婚,並且穩定的經營他們的一方天地。他們給我很大的鼓舞也是我跟吳惟終身學習的對象。

《槍砲、病菌與鋼鐵》中有一段關於紐西蘭毛利人的紀錄。作者指出早期毛利人部落之間戰爭都是小規模的,因為當時沒有遠距離移動的能力。直到馬鈴薯引進紐西蘭,有了方便攜帶又高熱量的食物,毛利人方才可以長途跋涉,因而促成了一系列的長途征戰。吳惟不會開車(但擁有台美兩國駕照),因此我們外出「征戰」只靠我一人,但我開車技術差,在台灣又出過車禍,這使我對車感到恐懼。移動能力上的障礙也就限制了我們外出的距離。然而這幾年,我開車經驗與技術緩步增加,恐懼感略為降低,最重要的是「馬鈴薯」的出現 ╴吳惟發展了一套配合我開車的「機上娛樂」服務。我在開車時,吳惟在旁(像空姐一樣)提供各種精美飲食(約有國內線商務艙水準),並且搭配各種配合當下情境的音樂、有聲書、podcast、或者音樂劇。這項「技術革新」大大的增加我們遠距離移動的能力。最終我們得以完成為期一個月的公路旅行(road trip),一個月內,我們從賓州一路向西南行駛,橫貫中部諸州,直至德州聖安東尼奧(San Antonio),再延著墨西哥灣行駛,最後沿東岸北迴賓州。共遊歷了17州29個城市,途經八千公里。若以時速80公里計算,我們不眠不休的開了100個小時的車。這八千里路,豈止雲和月!我們真正體會美國的地大物博,所到之處,風俗各異,卻以不同姿態迷人。這三十天,我總有時空錯置之感,我們身在異鄉,又在異鄉中不斷移動,卻處處怡然自得,這使我想起我外曾祖父寫過的一首詩:

朝隨流水暮眠沙,藉草依苔更伴霞;

一般蜉蝣天地裡,江湖處處是吾家。

當然,他的處境與我天差地遠。外曾祖父戰時在大陸各地移轉,終至台灣而有此詩,其中意境是生在太平年代的我所無法想像的。

2023年夏天,吳惟畢業了。吳惟兩年前拿到學校的獎學金來就讀MBA,使我們不會因為念書而有任何經濟壓力。過程中她又多念了一個商業分析(Business Analytics)碩士,也有獎學金。兩年內她完成了兩個碩士學位,並且畢業時成績單上只有一門課A-,其他三十多門課全是A,成績平均 (GPA) 是3.99 (滿分是4),最終她以學業成績第一名畢業。 先前看時人評已故清大校長梅貽琦用了三個字「慢、穩、剛」,我覺得此三字亦可很準確的形容吳惟。她與我急忙、慌張、又搖擺不定的性格形成鮮明對比。我常常覺得人生充滿了矛盾(我們兩人在一起就是其中一例),我們交往至今已近十年,吳惟單薄、弱不禁風的樣子沒有改變過,但在求學與工作上,她有一股與她外表極不相稱的穩健與剛強,雷打不動。兩年來看著她在求學與工作上的堅毅與卓越,給我非常多的鼓舞跟激勵,也是我終身學習的對象。

2023年五月十九日,我跟吳惟正在公路旅行的路上,行至紐奧良(New Orleans)。在這裡我們慶祝了結婚兩周年。這兩年,我們除了一起努力於學術,更「南征北討」了許多地方,我們有談不完的話,更有許多「革命情感」。借用齊邦媛在《巨流河》裡面的話,這是我們婚姻「穩定基金」的第一筆存款。這筆存款,款項甚巨。

南唐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全卷有歷代收藏印鑑四十七枚。初看時讓我感到新奇又意境深遠的,是張大千先生的一方收藏印,印上篆刻「南北東西 只有相隨無別離」。張大千先生以巨款購得此畫,甚珍愛之,特別篆刻此印,或是期許,或是誓言,宣示他今生將與此畫永不分離。然而有趣的是,這方印的不遠處,是畫中一對依偎在一起,交談歡笑的男女。或許是我的一種投射心理,讓我感到這方印亦在指涉這對依依不捨的有情人,更讓我聯想到我跟吳惟。我們因為求學、旅行、實習、返鄉等各種原因,婚後天南地北四處奔波,卻從無一刻分離,這是何等難得!我想我們此生會永遠懷念這段時光。前不久吳惟要去芝加哥短暫出差,剛好我在賓州有事,決定不要互相干擾,短暫分離又有何妨?然而到了出發前一晚,吳惟問我是否確定不跟她同行,她看看我,我看看她,使我想到《倚天屠龍記》中 ╴「殷素素聽俞蓮舟這話竟是要她夫妻分離,當下抬頭瞧了瞧天,又低頭瞧了瞧甲板。張翠山知她意指的是『天上地下,永不分離』這兩句誓言」。結果我還是訂了機票,跟著她去了芝加哥。在芝加哥的每一分鐘,我都慶幸自己在那兒。

婚後不久我跟吳惟開始了一個傳統,只要我們到了一個值得紀念的地方,我們就會買一個小紀念品(通常是磁鐵),貼在家裡的冰箱上。日積月累,如今已經將整個冰箱上下兩層貼得密密麻麻的。這許多回憶,點滴在心頭。結婚以來,天南地北,我們不曾分離,這是我們人生最好的時光。

隨著吳惟畢業,我們不久後可能要搬移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在新的城市建立起我們下一個家,但無論未來有甚麼樣的挑戰,我們將一起面對,永不分離。這是我們對未來最殷切的期盼,也是我們能給對方最莊嚴的承諾。

南北東西 只有相隨無別離。


攝於2022年冬,我與吳惟參加弟弟的登記結婚儀式後

2020年8月10日 星期一

為伊消得人憔悴 — 我的博士一年級

2020/5/14 日清晨四點,我穿著家人寄來的防護衣,入境台北桃園。



在鏡子中看著自己,像極了從美國緊急派往台灣處理核廢料的一線工程人員。回想過去一年之間,無論是外在時局還是個人生活,變化之大,真是匪夷所思。

2019/7/31 日,經過兩次轉機,我到賓州州立大學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準備開始我的經濟學博士學業。巧合的是,六年前的同一天 (2013/7/31) 正是我以大學部交換學生的名義來美求學的日子,並於當時立定我攻讀博士的志向。

我對這裡的環境、學校、以及經濟系的第一印象都是很好的。

這裡地廣人稀,天氣與環境非常美好。我好喜歡我的租屋處,環境好且性價比高。在我搬進去住的時候,家門外偌大的草皮正開著數不盡的小黃花,好似在歡迎我一般,珊珊可愛。


當時還沒開學,偌大的校園內不見多少人影,更顯得它清幽美麗。筆直的大道兩側種滿高大的榆樹,而大道的盡頭是總圖書館。每次走過,總讓我想起母校。

                                (photo credit: Daily Collegian)

我到經濟系辦理報到當天,恰巧遇到申請時口試我的教授。老先生九十歲,但是依然每天步行來系上工作。我首先深深的感謝他,因為我知道,正是他錄取了我,並且幫我爭取到優渥的獎學金。他立刻請我去他辦公室坐坐,寒暄幾句後,老先生即正色道: 「Spencer (我的英文名),牙齒實在太重要了。你來這邊一定要把牙齒顧好,你看看我的牙(把嘴巴張大給我看),這些年保養得很好,但也曾經吃過它的苦,你在這邊要好好地照顧它們」。這對話實在太出乎我意料了,令我不知如何應答,並且私底下也感到有些好笑。

我當下當然不可能知道,這將是我博士第一年最至關重要的建議。

接著就是系上的新生茶會,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的同學與老師們。我們今年共有25個博士新生,茶會上氣氛愉快,大家先是自我介紹,接著系主任、副主任給我們簡短而親切的歡迎致詞,最後就是重頭戲,由H教授致詞。本系總共有近一百多名博士生,都歸這位H教授管,它是系上博士班事務的主管教授,博士生事務,如招生、修課、薪水、考核、淘汰皆由他總其成。教授首先提醒我們一些學術倫理與兩性關係之事,接著講到博士班第一年的重點。我們博士班第一年修三門主科: 總體經濟學 (Macro Economics)、個體經濟學 (Micro Economics)、計量經濟學 (Econometrics)。第一年修完三門主科後,每個科目會有一個資格考試 (qualification),三個科目的資格考試皆同時通過,方可繼續博士學業,成為博士候選人。如果三個主科的考試,有任何一科未過,即必須終止博士學業,打包回家。我當時心想,美國大部份博士班皆有此制度,但多做做樣子,不會真的淘汰甚麼人,因此也沒什麼好緊張的。H教授同時提到,為減輕學生準備考試的負擔,前幾年制度改革,只要任何一個主科,修課成績達到一定標準 (約略高於平均),即不需考該科的資格考試,算是直接通過了。也就是說,如果你三個主科的學期成績都達標,那就直接過關了,但如果你只有兩個主科成績達標,那就要考成績沒達標那科的資格考。一切看似非常美好,但實是我惡夢的開始。

首先,我很快地得知本系第一年有很高的淘汰率,大我兩屆的學長告訴我,他們那屆進來的新生有32位,一年後只剩下14位了,淘汰率近六成。我四處打聽,發現近年博一淘汰率約在四、五成之間。當下立刻感覺我實在唸錯學校、誤上賊船了! 然而我是該系近百名博士生中唯一的台灣人,所以自然事先無法得知這裡的狀況。再者,因為淘汰率如此之高,代表著如果你成績沒達標而要考資格考,哪怕只是考一科,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正因如此,學期成績變得至關重要。每個人都是歷經千辛萬苦才來到此處,一些人還有不只一個碩士學歷,磨刀千日,只為今朝。若第一年被淘汰,將何以自處?  這導致每一堂課都成為同學之間競爭搏鬥的地方;每一回考試與作業都是生死存亡的戰場;而最終的成績即為一生名譽之所繫。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同學們戰戰兢兢的迎接學期的到來。每一份作業,那怕只佔總成績的1%,都必須全力以赴。我從小到大,說到讀書考試真是沙場老將了,但竟從來沒有壓力如此之大。食不下嚥,夜不能眠,真可說是惶惶不可終日。說起來很是難過,都已經唸到博士班了,竟還天天為了考試而奮鬥,為了生存而讀書,簡直比之高中生不如。 

這讓我不禁回想起兩年前,當時碩二的我,於加州柏克萊交換。在一個風光明媚的春天下午,我考完研究所最末一科期末考,並走到山丘上極目遠望。我心想自今而後,再不必為考試讀書,為分數學習。加州灣區在左、金門大橋於右,人生至此,何等開闊。

豈料,兩年之後,我竟如此狼狽。
每念及此,我只有苦笑,並感到自己「Too young, too simple, sometimes naive」(江澤民語)。

就在這緊張的氣氛之中,好幾個禮拜就過去了。而我每天都壟罩在寂寞與恐懼之中,令我窒息。
首先我需要面對的是寂寞,無盡的寂寞。一來時間非常緊湊,無暇參與一些活動認識新朋友,再者整個系裡只有我一個台灣人,自不免感到孤單。而與吳惟又存在十三個小時的時差,不免有許多時間上的衝突。我床頭有張她的照片,在好多好多的夜晚,我只有坐在床頭,望著照片,伴我入眠。

在這單打獨鬥的日子裡,時不時我會在鏡子前發現我又多了好幾根白髮,這讓我想起胡適博士來美國時所寫的小品:「偶有幾叢白髮,心情微近中年。做了過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
此時此刻,或許恰似彼時彼刻。
倒是我後來細想,象棋中,卒子於過河後,除了向前,不也可以向左或向右嗎? 反倒是在「過河之前」,才是真正只能「拼命向前」。所以這小品在邏輯上好似有些問題。
不過我說遠了,言歸正傳。

雖然寂寞,但經濟學畢竟是我所愛,因此雖然高強度的學習與考試令人窒息,但知識本身,仍然是迷人與美好的。我常常因課堂中所獲得的新知而感到無限欣喜,可惜的是,這份喜悅不久即被成績與考試沖淡,最終消弭於無形。再者,獲得這些令人歡愉雀躍的新知,有如欣賞一幅美景、把玩一門藝術,但卻無人能分享,令我總有「縱便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之感。只納而不吐,我常常覺得要憋出病來了。這也難為了吳惟,好不容易我們有機會說上幾句話,結果她常常被我逼的拿出紙筆與計算機,聽我「分享」我今天學到的東西。到後來內容越來越艱深,我也就不再為難她了。
每次在學術上有所感悟,總會使我想到王維之詩句,並深有所感:「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除了寂寞之外,我另外要面對的就是恐懼。每一次的作業,每一次的考試都使我感到恐懼。考試前,我總是輾轉難眠,不斷地在想要怎麼做才能更好。考試後,我總是午夜夢迴,思考我為何沒有做得更好,「多少恨,昨夜夢魂中」。而最終,這日復一日的恐懼導致我過度緊張,並拖垮了我的身體。

在期末考的前一周,我發現我牙齒開始感到痠痛。起初我沒有多加留意,但疼痛與日加劇,且臉頰生疼,到了無法張口的地步。我立刻去看牙醫,經診斷後發現,因為心理壓力與身體緊繃,我在半夜竟不自覺的劇烈磨牙,導致我的牙齒與顏面肌肉受損。當下醫生幫我訂製了保護牙套,但說需兩日才能製成。
隔日,我發現情況不但沒有改善,反而出現發燒畏冷的症狀。時值初冬,氣溫已在零下五度左右,雖然身體極度不適,但下周就要期末考,我當天還是背著極厚重的書包、穿上大衣,打算先去牙醫診所,接著去圖書館。結果牙醫一診斷後叫我立刻回家休息,說我磨牙太嚴重,導致牙齒動搖並且神經外露,目前已經造成細菌感染。其中一顆牙齒的神經已因感染而壞死了,故有發燒的症狀。他要我即刻吃抗生素並且盡快安排根管治療手術 (root canal treatment)。我雖精神恍惚,但已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預約好隔天來做手術後,我拿著處方簽準備到診所附近的藥局領抗生素。一出診所大門,嚴寒的冷風迎面襲來,令我目眩,而背上沉重的書包使我無法負荷,將我重摔在街上。
我癱軟的躺在寒冷的人行道上,還好地上無雪,但我卻無法站立。最終我拉著背包的一角,連滾帶爬的前行。一分鐘的路程我走了近10分鐘,好不容易到了藥局領了藥後,我立刻叫車回家,隨即癱軟在床上,望著床頭的照片,久久無法下床。
之後我吃了六周的抗生素,去了四次牙醫診所,其中三次進行手術,且好一部份是在期末考前一周與當週進行。最後,期末考試,我的學期成績並不理想。

就這樣,我博士的第一個學期結束了。

聖誕假期,我依原計畫返鄉。在飛機上百感交集,自忖才唸了一學期,怎麼就「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這時突然心中響起阿吉仔的歌: 「我比別人卡認真、我比別人卡打拼,為什麼? 為什麼? 比別人卡歹命」,我在飛機的一角逗樂了自己,咯吱咯吱的笑了起來。
我回到了魂牽夢縈的故鄉。

寒假三周的假期,現在回想起來真是美好。雖然時間不長,但讓我身心稍微舒展,停下腳步,好好思考要如何走好下一步。假期間我還跟吳惟去日本旅遊,一時之間,我忘記了諸多煩惱,一切如夢似幻,直到現實將我們再次分離。

回到賓州租屋處時是深夜時刻,我坐在床頭照片前,不能自已。
經過一個假期,我有了新的計畫,並且決心有個新的開始。首先,我必須更加自律;第二,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為此,我必須找一個戰友,共度難關,而L君就這樣走進了我的世界。L君是美國人,從新生茶會上我就與他聊得很投緣。下學期開始後,起初我們在一些作業與課程內容上會互相討論,漸漸的我們無話不談。知識上有困惑,我向他請益討教;心情上有挫折,我亦與他分享;就是閒來無事,亦能聊上一陣,日復一日,總有些相依為命之感。我想我倆如此投緣,大概與他年紀稍長,並且也與我一般須與伴侶分隔兩地有關。因為這位良師益友,加上比較自律的生活,我在課業方面終於穩定一些。然即使如此,因我上學期表現不佳,所以這學期需要非常好的成績,才能順利通過免試目標。壓力依然是巨大的,只是不那麼寂寞罷了。

接著新冠肺炎爆發,學校全面網路授課。學校關閉後,我整整三個月都蟄居在家。根據州長的命令,賓州絕大部分的店家都必須關閉,因此無處可去。每天從早到晚,於斗室之內,對著電腦上課、寫作業、念書、發愁。高強度的學習,高壓的競爭,再配上三個月的封鎖隔離,真能使人心智衰弱。我想若是隔離發生在上學期,可能我一整副牙齒都被磨光了。所幸,在這淒風苦雨之中,我與L君依然在學習上互相督促,生活上相濡以沫。
說來有些奇怪,你不會希望同學們比你痛苦太多,但也不希望他們比你快活。最好痛苦相當、心情相若。這或許又是我跟L君另一投緣之處,因為我們除了學術能力相近外,痛苦指數亦約略相當。難道這才是「相濡以沫」的真諦嗎? 

接著,就是掉髮的問題。我從某天起,赫然發現我正在大量掉髮,每次洗澡,出水孔必定堵塞。而每次洗完,從孔上撈起的頭髮簡直令我無法直視,然而這些苦楚,我卻不便與L君分享。每天晚上看著從浴缸撈出的一搓頭髮,總有些悲壯滄桑之感,正是「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台灣,身老賓州」! 
一日,我與L君在總體經濟學作業上遇到困難,因此我請教了班上的總體經濟學大師M君。本應是很簡短的討教,但我忍不住跟他訴說我最近嚴重掉髮的狀況,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不但沒有覺得錯愕,反而投以一種千里終遇知音的眼神,立刻跟我分享他自己最近也大量掉髮,卻無人可訴說。同為天涯淪落人,本應討論作業,結果兩位青年卻先討論十分鐘的掉髮。
至於,我不便與L君談論落髮之事,乃因他早已禿頭。

還記得我高中時,我很尊敬的國文老師曾經說過,他的夢想就是能關在一高塔內,完全不出去,成天讀書,除此之外不需做任何事情。其實想想,我完全就是在過老師的夢想生活。唯一的差別就是如果成績不夠,會有幾名彪形大漢把你從高塔中扔出去。
我的房間內高掛老師送我的字,他們成了我隔離期間的美好陪半。


書桌旁的「靜」字,總能安我心神,而書桌上方,是老師寫的「閑居足以養志,志樂莫如讀書」。這兩句話是老師多年前寫給我的,然而在這隔離封鎖的歲月中,它們更顯意義,撫慰我心。


最終,下學期的期末考轉眼將至。

讀書考試,伴我終生,但從未有如此壓力,這實是危急存亡之秋、一生名譽之所繫。雖我早有心理準備,若無法通過,就投筆從商,五年後還是好漢一條。然而心中總不免有無限遺憾。
這邊大多數的考試,都極其折磨人。折磨的點在於都只考一兩題,並且從同一個單元出。換句話說,如果教授一學期教了五個單元,他不全考,而是反其道而行,期末考只從一個單元內出一大題,占一百分。正因為這樣的出題,因此你必須了解每一個單元內的所有內容,每一個細節都不可放過。考了一輩子的試,從來沒遇過這般折騰人的考法,使我頓時不知如何應付。
林文月教授在炸香酥鴨時,曾有以下體悟:

膽大心細手輕,是我炸香酥鴨的心得。至於如何才能膽大心細手輕 ? 也是累積經驗所致。似玄妙,實則頗自然,一言以蔽之,用心而已矣。           ─ 林文月 《飲膳札記》

膽大心細手輕,豈止是炸香酥鴨的訣竅,考試不亦如是嗎 (其實打麻將更是)。 膽小粗心手拙,是我上學期的敗因,如今只能盡我所能,不斷精進自己。至於如何膽大心細手輕,真是用心而已矣。備考千日,用於一時。就這樣,在這似玄妙,實則頗自然的進程中,我窮盡了全心全意,考完了期末考試。

最終,我三個主科的學年成績皆達到標準,免考資格考試。

在我確定自己安全過關的當下,即致電母親還有吳惟。雖是電話,但我能想見他們就在眼前,與我相視而笑。

歷經了這刻苦銘心的一年,發現要精進的地方實在太多。我遠不如自己想像的好,尤其身體虛弱,意志不堅。而之所以能完成這一年,乃因母親無條件的支持、吳惟溫柔的陪伴、以及恩師管中閔博士三年來給我的訓練。路雖凶險,然母親與吳惟給我的愛,以及在教授前所學所聞,助我前行至今。博士之路仍然漫長,未來遭遇必更為困難,我只期許自己,寵辱不驚,自強不息。

經過這一年,我對全天下唸過(經濟學)博士第一年的人,充滿了無比的溫情與敬意。

2018年1月30日 星期二

我的老師 ─ 管中閔

近來關於管中閔老師當選台大校長一事,社會各界紛紛擾擾,正反兩方激烈交鋒,對於老師有無涉及利益迴避與疑似論文抄襲的評論層出不窮,在此,我無意重述舊聞或標新立異,所有事實之原委都可以在網路上找到,而究竟如何評斷,大家心中亦各有所衡量。然我曾身為管老師的碩士班指導學生,在老師身邊學習將近兩年,在這段時間裡我有很多機會從不同的面向去了解老師,因此,我想要在此文中提供一些平常人無法觸及的角度、與無法獲得的第一手資訊,以期讀者除了透過聳動的新聞外,能對老師有更全面的認識。

2015年九月,我第一次見到管中閔先生是在台大博士班的計量經濟學課程,至今我仍對此課程印象極深。先生教學幽默風趣,生氣勃勃,然而授課內容毫不含糊、不馬虎、也絕不譁眾取寵。先生對待學生從不敷衍了事,課堂間、下課後、以及另外與先生約見面的時間,先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記得先生那時剛離開政府部門,他打趣的說,之前在政府忙得昏天黑地,沒有足夠的時間奉獻給學生,現今思之有些歉疚。但如今辭去政府一切職務,終於可以有非常充裕的時間好好的「對付」我們。而因為先生對教學的認真與執著,可想而知,修課學生們的壓力是非常巨大的。

後來成為管老師的碩士指導學生後,我才開始學習先生為學之法。先生答應收我為指導學生後約我見了第一次面,當時對於研究方向、內容、方法等等事情都擱置不提,而是劈頭先提醒我甚麼叫做「論文抄襲」。我永遠都記得當時教授一反平時幽默輕鬆的神情,語氣嚴肅的告訴我學術論文中,引用文獻的慣例與原則,先生更不斷提醒,即使是一句完全無關緊要的字句,如果想要用在自己的文章裡,也務必要轉化成自己的文字才能寫出。先生說到,許多人會有習慣先把想要引用的部分貼到自己的文章內,等架構完成後再做字句修改,但這方法萬不可取,因為事情一繁,難保不會忘記自己哪些地方是需要修改重寫的。先生就此事再三叮嚀我,強調無論有心無意,涉及論文抄襲都是學者之莫大忌諱。而往後每次見面討論論文,先生總會重提此事。

管老師對於論文的嚴謹與細心更是近於不可思議,記得我剛將我的論文寫成之後,自以為此文別有創見,自信滿滿地拿去給老師指正。然而這初稿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看則已,一看則問題層出不窮。先生從頭改到尾,大從論文架構、行文邏輯、論事角度,小到用字遣詞、語句文法、標點符號,周身是病,無一處能讓先生滿意。管老師把充滿批註的論文還給我,要我修正後再去找他,過了幾個禮拜,當我改完之後第二次再去找老師,老師看完後,又是從頭批到尾並退了回來,如此來回近十次之多,耗時超過半年。而即使論文寫作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柏克萊交換,先生還是會仔細地改完,並且再一面一面的拍照傳給我。先生極其嚴謹,絲毫沒有一點含糊的空間,改到後來,就是一個逗號冒號,一個正體斜體的細節先生都會一一檢視並且修正。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經過七八次的論文往返後,管老師告訴我,下一個版本不能再容得一絲錯誤,因此只要他再抓到一個錯,就要罰錢,至於罰多少由我決定。我年少無知,因此毫不猶豫地說一百元! 先生立刻笑說這樣我會破產,最後說一個錯酌收五元就好。而當我把自認為完美無瑕的論文呈給先生時,先生終於給了我讚許,但還是找出了七個錯,其中三個是因為在數學式子中的「變數」慣用斜體,而我卻用了正體。
時至今日,先生依舊拒收我的三十五元。

先生帶我寫論文猶如父親引導幼童寫字一般,手把手,一個字、一個標點地從頭改到尾。先生治學之嚴謹,與對栽培學生之不遺餘力可見一斑,而對於正確引用論文與堅持學術道德的嚴肅態度更將使我受益終生。然而如今政治人物卻用「疑似論文抄襲」一詞攻擊老師,並指控其抄襲之對象乃是自己的學生。對此我感到痛心疾首。

畢業之後,我還是會回學校探望老師,與老師相處日久,老師總是給我「溫而厲,威而不猛」之感。先生是個直腸子的人,為人豪爽、有話直說而不虛假,每每論及台灣學術環境與困境時,總是激情無限。先生總是有許多想法、看法、做法,但卻總有蚍蜉難以撼樹之感,因而嘆息再三。管老師感嘆道,整個社會總是將高等教育之進退與金錢挹注之多寡畫上等號,好似一但下厚本砸重幣,萬事即可迎刃而解,「給了你五年五百億,排名立刻往前跳三十名,等五年過後經費沒了,又往後退五十名,難道這是好辦法嗎?」「經費當然重要,但除了錢之外的事情亦是關鍵」。對於台灣高教界重虛名而輕實利、就小節而略大謀之現象,先生了然於胸,並且不斷籌思對應之策。然而與其說的一口好話,不若做的一件實事,為此先生有了參與台大校長遴選的念頭。先生從始至終都不認為自己有多大希望,但就算沒有選上,若能透過遴選的過程,在公開並可被大眾檢視的平台之上闡述自己的政見,並且實質上做出一些改變,那亦不枉此行。而如今管老師獲選為台大校長,我替老師開心,更為台灣與其高等教育之未來感到興奮。

我由衷盼望此文能給予讀者一些關於管老師不同面向的了解,以平衡與端正許多憶測與報導。我滿心期待老師上任後大刀闊斧的進行變革,為台灣高教開闢一方沃土。

2016年10月24日 星期一

衣上征塵雜酒痕 遠遊無處不銷魂

自兩年前從美國交換回台灣後就沒有再寫下任何東西
現下又來到美國交換
看來是個好時候寫些東西紀錄一下了

約莫是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在跟一群人聊天中,我無意間聽到了我們經濟系跟柏克萊經濟系有一個交換的合約。
當時我心頭一震,突然有了再次去美國交換的念頭,這個念頭慢慢化成行動,終究成為現實。而能再次出國,最重要的是我母親、父親以至於爺爺奶奶都大力支持,並且在指導教授的幫助之下拿到一筆為數不小的獎學金。為此,我心懷感激,由衷感謝。

此次交換,心境上跟上次有很大的差別,三年前剛來到美國交換,當時的我對自己的未來一無所知,而經過一年探索之後,我確立了我要念經濟博士的目標。
王國維的人間詞話有云: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
至此,我想我進入了人生的第一境界。

這次再回到美國,就是要繼續往這麼目標邁進。 既然已經知道了目標,少了探索的過程,生活自然簡單了很多。這次我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修博士班的必修課,拿到好的成績,最終得到教授的推薦信。
若能達成目的,勢必能使我未來博士班的申請更順利。有著這個明確的方向,我從踏上美國的第一天開始,就戰戰兢兢的為實現這個目標而努力。而一開始,也出乎我意料的順利。

來到柏克萊後很快地就在當地的YMCA找了一個單人房住下,房間非常小。古人用"僅容旋馬"來形容居室狹窄(房間的大小只容得下一隻馬轉身)。那我的住所雖不至於"僅容旋狗",但卻絕計是無法"旋馬"的,插不多一個停車格的大小,應該足以旋羊。


打開門,這就是我的住所,廚房衛浴都要與人共用,接下來一年喜怒哀樂,就要在這兒度過了。
當然整天窩在這麼一個小地方,一開始還是不免自憐,地方太小,連自己的衣服行李都很免強才放得下,自然也甚麼都無法買。冰箱太小太爛,公共廚房太擠太亂,所以買甚麼食物都不方便,但後來發現這也有它的好處,也正是因為這樣,使我的生活變得更簡單,完全無法也不需要思考食衣住的問題,既然不能在家吃,每天就到學校餐廳吃飯,房間甚麼東西也沒有,自然也不會干擾我,讓我可以專心在課業上,至今住了三個月,還挺好的。

剛來的時候一直在思考交通的問題,想買一台腳踏車但是太貴買不下手(一台最便宜的大約也要200美金以上),後來無意間發現了一台才25美金的二手腳踏車,這麼便宜當然是一台廢鐵,買下來之後我大約花了一百多塊重新購買零件並且組裝: 新的踏板,坐墊,腳架,鎖等等。
在我好不容易把腳踏車都弄好的隔兩天,當我出門要去騎車時我看到了令我目瞪口呆的畫面:


這一切來的如此突然,使在街上看著殘缺不全腳踏車的我啼笑皆非,花了很多時間還有一百多塊好不容易把他組裝好,才騎兩次輪子就被拆下來。
此時我甚是煩惱,若去買個輪子,又要花五十多塊,又要花很多時間。然身為一個學習經濟的人,不斷的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沉默成本(sunk cost),因此當時既然願意花一百多重新組裝它,如今當然也應該再花50買個輪子把它裝起來,然而這一切的煩惱其實是多餘的,因為兩天後,正當我準備要把腳踏車抬去裝輪子時,我再次見證了生命的不可預測性


我的後輪跟坐墊昨天又被人家拆下來了。
至此,我已經沒有懸念了。走路吧。

再過幾天,鎖被剪斷,整台腳踏車就不見了。
這一切就像回到最原始的熱帶雨林中,無論是枯枝敗葉、動物屍體,抑或是全新組裝的腳踏車,一切終究會慢慢的分解並且回歸大自然,只是時間快慢而已。
而顯然,腳踏車的速度最快。
雖然想著只騎過兩次的腳踏車被這樣殘暴的支解有些憤慨,但我想拿走我輪子坐墊以及剩下支架的人或許比我更需要這台腳踏車,而且這樣也徹底讓我不用再花心思在思考腳踏車的問題,這或許也沒什麼不好。

房間太小不用思考整理家裡,買東西的問題。
廚房冰箱太糟於是餐餐在學生餐廳吃,不用再思考煮飯伙食的問題。
腳踏車車死遊民之手,每天走路搭接駁車所以不需要再思考交通的問題。
至此,我在柏克萊的人生已經沒有甚麼需要我費神的了。

於是我可以心無雜念的沉浸於書海之中,了無懸念,專心唸書。


閑居足以養志,至樂莫如讀書。
在柏克萊的前兩個月,心中無所牽掛,生活沒有羈絆,每天睜開眼就是學習,溫故而知新,不亦樂乎。居室雖小,閑情卻盛,在房間內晃來晃去,也很快活。而每天還有一項砥礪人心的樂事,就是我每天從圖書館走到學校餐廳的路上,都會經過一排停車區


這可不是普通的停車區,這裡有六個停車格,而這六個停車格上都有個牌子,上面寫著: "全天候保留給諾貝爾獎得主"
每次經過,通常車位都是空的,然而時不時會有一兩部車停在位子上,這時我就會故意湊近,仔細端詳那部車,並且比看到全世界最貴的車款還要仰慕。刻意放慢腳步,希望能剛好看到回來開車的諾貝爾獎得主。只可惜目前依然無此緣分。
這張照片是今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公布當天所拍攝的,可能是因為是個重大的日子,所以許多得主都齊聚柏克萊吧。雖然只是幾部車子排在一起,但卻帶給我心中劇烈的震撼。這或許是我此生看過最壯觀的景物之一吧。
每天走過此處,都再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雖不能至,心嚮往之。不過還是會偷偷的想,不見得我就真的不能至,諾貝爾獎得主何人也? 予何人也? 有為者亦若是!

這一切的閒情逸致在幾周前有了變化。

生活雖然忙碌,但依然愜意。課業雖然沉重,但悠游其間甚是快活。只是好景不常,終究是要期中考的。
念書是一回事,考試又是另一回事了。念書的時候可以很享受,喜歡的地方多鑽研,不喜歡的地方不求甚解。有興趣的地方可以天馬行空的思考背後的奧秘,不喜歡的地方點到為止即可。但考試就不行了。而我此次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來拿好成績,就是要考試考好成績。

一言以蔽之,我完全搞砸了。

早在考試前的兩三周,我就開始成為全職的考試生,開始不斷的把上課的東西,習題,往年的考古題一題一題的做。雖然不能說發了瘋似的每天在圖書館待到半夜,但也沒有差太遠。我這學期修了三堂課,其中兩堂博士班統計計量的必修課,課程非常重,競爭也非常激烈。班上人多,而且同學大部分都是統計、經濟或財經的博士生,自然是比我優秀的多。像我這種交換生也有,大多來自中國清華或北大,我也總算是見識到對岸的大學生是如何厲害。要在這一大群人之中爭A+,本來就是一件不易的事情,因此我當然也盡全力去準備。
我從來就不服氣我在甚麼方面輸人,更何況是在求學上,這是我所熱愛,並且全心全意投入的事情。管你是山東省的省狀元、德國數學奧林匹亞金牌還是甚麼牛鬼蛇神,我是誠心佩服你,但我不見得會比你差。
準備了好幾了禮拜,終於到了考試的時候。我深知在柏克萊的成績會影響之後博士的申請,因此備感壓力。考前我自己緊張得不得了,感覺好像考大學似的。

上個禮拜,先是第一堂課的考試,我並沒有考好,有一些不大不小的筆誤,然而這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最後成績出來也是差強人意。雖然並不滿意,但也不至於失望,期末還有扳回一城的機會。
這個禮拜一第二堂課的考試,考完之後我甚是滿意,覺得自己寫的雖然可能不會接近滿分,但是應該是自己可以滿意的分數。懷著雀躍的心情,我開心的跟同學對了答案,而這是繼腳踏車被拆了之後,我又有一個驚人的發現。


我剛剛寫的那份考卷,是雙面而不是單面的。


這一驚,實在是非同小可。

印象所及,連這次我此生只有漏寫過兩次考題,但這次的考試對我來說如此重要。言語很難形容我當下的心境。那是一記晴天霹靂般的耳光,配上令人窒息的挫折感,最後是為自己感到無比的憤怒。這可能是我人生最重要的考試之一,而自負如我,竟然不是輸給其他高手,而是敗在自己的愚蠢之下。
我在山下寒窗十載,終於等到了華山論劍之期,負著自師門所傳之絕藝,上山準備與各路名家較量,沒想到劍一出竅,就先不小心割斷了自己的腕。
傷心絕望之餘,甚至還因為這一切實在太荒唐而真心覺得好笑。

這是周一發生的事情,在接下來的幾天,我基本上就像行屍走肉一樣,六神無主。不過剛好也是個陰錯陽差的機會,讓我停下來想想自己。

我到底在幹嘛? 馬上要24歲的我,竟然不是潛心鑽研於學術研究,而是斤斤計較於分數。這固然可悲,但也沒辦法。我就是需要好成績,尤其是在柏克萊修課拿到好成績,得到教授的認可獲得推薦,往後才能申請到好的博士。然而更可悲的是,我連成績也沒顧好。我嘗試讓自己接受這一切,畢竟人生實在是處處逢生,我是深信不疑的,但這打擊真的太大。

後來我想到倚天屠龍記的一段: 「張三丰長聲吟到:『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是文天祥的兩句詩,文天祥慷慨就義之時,張三丰年紀尚輕,對這位英雄丞相極是欽仰,後來常嘆其時武功未成,否則必當捨命去救他出難,此刻面臨生死關頭,自然而然的吟了出來。他頓了一頓,又到『說來文丞相也不免有所拘執,但求我自丹心一片,管他日後史書如何書寫!』」。

對阿,但求我能悟出計量統計博大精深的奧秘,管他成績單如何印!!

哀,這不過是一種自我逃避而已,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在沒有申請上博士之前,成績就是很重要,儘管我一百個不願意屈就於考試的壓力而犧牲求知的樂趣,但君子務本,我現在的本就是把成績顧好! 連本都沒顧好,還談什麼悠遊於學術之間。



如此消沉過了幾天,終究來到了現在,10/23 。我二十四歲生日。

我從國中開始,總是很期待自己的生日,今年雖然我深陷於沉痛的打擊與自責之中,但仍不例外。
首先,我恰好跟我親愛的女朋友同年同月同日生,為此使我的生日更增樂趣,而今年雖然我們相隔萬里,但絲毫無損我們一起過生日的興致。
我們一起看了一部電影。事先下載好,同一個瞬間一起撥放(試了很多次但終究有成功)。邊聊天邊看電影,就像在彼此的身旁一般。
雖然中間還是有些小插曲與技術上的困難,不過天涯若比鄰之感,即使只有一瞬,我也心滿意足了。
不知天下分隔兩地的有情人之中,有多少人做過我們今天做的事情,如果沒有很多,那便太可惜了。

當然除此之外,我另有原因期待我的生日。
我並不是一個善交友的人,而基於個性上的種種缺陷,我也是交不到很多朋友的。不過我何其幸運,在我目前的歲月之中,認識幾個肝膽相照的知己,也遇到了不少有緣人。我一年之中可能跟大多數的人都沒有甚麼聯絡,但每到生日,就會收到他們的消息。
可能是一句問候,一些聊天。有些人我們能視訊一兩個小時,有些人或許就是用訊息聊幾句,更新一下近況,但總會感覺到即使一年不見,我們的心不曾遠離。
雖然大多數在人生階段中出現的人事物,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會散去,但有些人總是特別有緣,讓你感覺到,即使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咱們還有的是聚首的機會。
而每年生日都能跟這些有緣人聊上兩句。
這難道不是人生的快事之一嗎?

懷著非常複雜的心情,我的生日也來到尾聲了。說自己已經釋懷期中考成績絕對是假的,我可能久久無法釋懷吧。雖然說不定過了幾年之後,這次挫敗或許也只是過眼雲煙,但每次有這種想法都覺得自己只是在逃避現實而已。不過無論如何,儘管挫敗,但我是不會棄械投降的。割斷了左手手腕,右手提劍再上! 雖然下場可能終究是一個慘字,但人生在世,總是會有很挫折的時候,又怎一個慘字了得!


行文至此,我停下來把我所寫的讀過一遍,突然覺得很有趣,不知道為甚麼寫下自己的思緒後,再看自己寫的文字就好像看著別人的心情一般。
看完後覺得我窩在自己的小世界,小房間裡面,打了這麼長的文章,好像一副很有見解的樣子,但其實除了碎嘴一些芝麻綠豆般的事,就是從頭到尾在自己生日時抱怨考試考不好,如此蠢事還拿來說嘴,實在也是很可笑。
這使我回想起高中時唸過的一段文章,歸有光的《項脊軒志》其中一段如此寫道:

項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後秦皇帝築女懷清台。劉玄德與曹操爭天下,諸葛孔明起隴中。方二人之昧昧於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區區處敗屋中,方揚眉瞬目,謂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謂與埳井之蛙何異!」

項脊生(歸有光自己)說:「當年巴蜀寡婦清這個人,能守祖業,善於經營朱砂礦,獲利為天下之首,後來秦始皇還為她築女懷清台;劉備與曹操爭天下,諸葛亮因此從田野中出來建立功業。當這兩位還未成名,在世上某個沒沒無聞的角落時,世人怎麼會知道他們呢?而我住在一間殘破的屋中,正眉飛色舞,自鳴得意,說是有什麼奇妙的景緻。別人知道了這事,可要說我與井蛙觀天有什麼差別?」



一開始讀這段時,前半段我懂,後半段我也懂,但合在一起我就不太懂。前面他稱讚寡婦清還有孔明,本來都在一個小地方默默無聞,但最終名滿天下。後面說自己一樣沒沒無聞,在自己的小房間內自嗨,人家要是知道豈不說他是智障? 這兩段放在一起怎麼感覺好像有什麼關連,但又好似少說了什麼。
後來慢慢才意會過來,雖然表面上歸有光在自嘲自己處敗屋之中還揚眉瞬目,人家將以埳井之蛙視之。但其實他想說的,正是當年寡婦清與孔明,曾經跟他一樣沒沒無聞,之後卻奮起而舉世皆知。如今他雖身處敗屋,但總有奮起之日。他預料人家會覺得他只是井底之蛙,但這恰好表明自己絕非池中之物。他終將一日實現自己遠大的目標。

彼時彼刻,他在敗屋之中感嘆有志未伸,但終將奮起之感。
此時此刻,我窩在僅容旋羊的小房間裡面打這篇安慰自己的文章。
或許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世上眾多諾貝爾獎得主,24歲之時有許多意氣風發的,但我想也是不乏落魄潦倒之人。雖然能把文章看到這裏的人世上應該不超過十個(其中一個會是我媽),而這十人之中應該每個人都會覺得這只是一篇消遣時間的廢文而已(或許有一個人不覺得,應該還是我媽)。


但既然是生日,就讓我狂妄一回吧。




在外念書,真是無處不銷魂阿。

2015年6月14日 星期日

系羽 四年

終究還是來到這一天
若不趁著還記得的時候趕快寫下來 好怕以後就這樣沒了
所以就來吧!!
四年前因為喜歡打羽球所以在北小營後加入系羽
第一個跟我對打的好趴呢是 陳霆霖
也就是雞排的假大一身分
當時他用左手跟我打了整整三個小時 我也教了他很多左手打球技巧
幾周之後發現這一切都是騙局 其實害我挺想哭的
這大概是我對系羽大一上僅存的印象吧
當時的人來來去去 好多大一的來 也好多人走
自己球打得差 再加上剛交了人生第一個女朋友
所以不常來打球 對系羽並沒有特別的感覺
到了大一寒假的時候被彥禹哥拉著一起去達陣
其實我挺不想去的 但是因為女朋友那時去印度 所以我就去了
當時的達陣是資深學長姐的訓練俱樂部
很少有學弟妹去 而我們兩個就跟著大約十個大四學長姐們一起去了
在那邊算是我人生第一次認真地認識了羽球吧
當然還有系羽 屁話 以及桌遊
寒假回來後參加了北企盃
是排在注定被打爆的B隊 而比賽結果當然是輸了
但當年我真心覺得自己打的很棒 是比贏了還感覺驕傲的那種
頭一次從比賽中獲得無比的成就感
現在想想真的很好笑 明明是一場輸了的比賽 卻還因此開心不已
而那年的北企盃在新竹 我們一大群人住學姊家
晚上思涵學姊負責講古
講著講著學姊就哭了
在那一刻 我突然覺得
我以後應該會留在這個地方吧
我會留在這個地方
第一次期末隊聚
我們送走十多位大四學長姐 我永遠都記得
隊聚一共四個長桌 整整兩桌是要被送走的學長姊
當時也不需要有什麼政見 不過我就很想做兩件事情
在當天我也以新任隊長的身分跟大家說
我要辦隊遊
我要壯大系羽
大二上我花了很多心力在這裡
招進了十多個大一
在寒假的時候舉辦有史以來最昂貴的隊遊
再把每個人都騙去達陣
現在想起來真是一趟愉快的旅程
很多事情忘了 但依舊能記起的是此起彼落的歡笑聲
到此算是了卻了我一樁心事
下學期是我們系隊的黃金時期
四個盃賽都有得獎 而且每次來打球的人都好多
記得當時大家好有向心力 好有凝聚力
不管有什麼煩惱 來打個球就好了
不過此時我做了大學生涯最錯誤的決定 參加藝術季與選管鑰總召
為此我下學期缺了好幾次練球
雖然學長姊一直跟我說沒關西 學弟妹好似也不太在意
但對我來說真的很難受
時至今日 每當我想起這段過往 都會感到難過
也因為錯失在系羽的美好時光而感到婉惜
很對不起當時的兩位副隊長 小曹跟emily
在系羽四年有兩件事情令我非常遺憾
這是第一件。
第二次期末隊聚
我記得當時選舉幹部競爭的好激烈
學弟妹開始發表政見 甚至是宣傳拉票
其實很是欣慰 感謝學弟妹們想要承接這個地方
回首隊長一年的歲月
我並沒有忘記我的初衷
心中總有很多想法 想把系羽帶往我心中更好的地方
想把很多事情都制度化 想讓學弟妹很驕傲的傳接下去
很多事情我完成了
但更多事情被我放棄了
在這樣複雜的情緒下 我就交棒了
像是小孩子把黏土捏到一半就必須離開一般
暑假時達陣順利成行
印象很深刻我們一群人去台南打網咖
我跟彥禹終於打贏達陣小弟
在寢室內邊唱鄭多燕 邊講貽竣梗
還有黃色拖鞋哥
那次真的好開心 不記得很多 只記得很開心
回台北後沒幾天就去紐奧良了
大三一整年在美國讀書 整天讀書
一周會去打兩次羽球
但沒有在系羽開心的一半 甚至四分之一
只能當是去流汗 流完汗後再若有所失的回家。
那三次期末隊聚
因為實在太想念台灣了 一考完期末考我立刻就回來
幸運地趕上期末隊聚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百六
有點驚訝只有一個人想選隊長 而且竟然又是女生
選副隊長時因為覺得林子軒痞痞的所以就投他一票
接著就是第二次暑期達陣
那時我開始認識了百六這群人
當時我常跟義信耕輔貽竣 私底下一直在抱怨誰怎麼這麼怪
但其實怪的不是你們 而是我
我根本還沒意識到我已經是小老人了
我一直以我也是大二的角度看你們
但事實已經不是這麼回事了
尤其是貽竣已經要離開了
對我來說是個不小的衝擊 好難想像你離開後的系羽
大四上百五的人慢慢地都走了
其實有點感慨自己不在的這一年 系羽發生了很多變化
而回來後已無力留住下一屆的學弟妹
再加上也沒有貽竣了 所以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不過還好有雞排在 所以還是覺得自己是大二
而百六們也感覺起來像是我同學
漸漸地有回到溫暖的家的感覺
北企盃再次拿到冠軍 而在隊務上諸多事情能幫幹部們做些小事
有什麼想法也可以跟幹部們說
彷彿一切又回到了大二
開心 快樂 自在
接著雞排終於走了
雖然嘴巴上一直說為什麼你怎麼送都送不走
但其實真的很難適應 沒有雞排的系羽
對我來說 我在系羽永遠是個學弟
永遠是個不用認真打球還有獎盃拿的吉祥物
即使很想成為老大 但總是有神主牌要請示
總是很想打比賽 但就是擠不進A隊
這麼多年都是這樣
漸漸也習慣了 而且也過的挺好的
有什麼事情就跟大夥商量一下然後決定
比賽永遠是打無關勝負的點
但一下子來到了大四下
變成隊上最老的人
沒有人要請示了 比賽不能只打無關勝負的點了
我還沒有準備好
這就是我在系羽最懊悔的第二件事
我還沒準備好
大企盃的時候 最關鍵的一點沒有拿下來
就這樣被淘汰了
在系羽四年出去比賽這麼多次
我從來沒有在進四強前就被淘汰
而這個第一次 正是因為自己
為了這件事情難過了好幾天
我總是會想 如果誰誰誰還在的話 那我們應該就會贏
但有這種想法令我感到難過
為什麼我在卻贏不了 而且我已經大四了
同樣是輸球 現在卻跟大二北企盃時有著完全相反的感受
或許真的是因為身分不一樣了吧
還在大企盃的陰霾中 就要開始跟怡帆討論管院盃與台大盃的點單了
當時我很掙扎
一方面
我在大二時跟系桌隊長聊天 得知他們會把實力分散
不會把即將要畢業的學長姐排在A隊
就是希望學弟妹能多得到一些經驗 提前準備
他說了一句 "獎盃有這麼重要嗎? 還好吧"
當時我覺得這是非常好的想法
畢竟系羽到了比賽一向都是以求勝為第一
若是我們能讓很不錯的學弟妹大一大二就打A隊並且為結果負責
這似乎是個很棒的做法
但另一方面
這是我最後一次了
在大企盃已經失足 剩下兩場比賽 是最後我能證明自己價值的時候
這是我最後的舞台 在大學四年唯一也是最後我能直接影響比賽結果的時候
若是全部集中火力 將老人都排在A隊 或許會因為我的存在 能讓我們贏球
面對現實吧
我還沒準備好 或是說 我根本也沒什麼準備
若說我會直接影響比賽結果 那應該就是讓大家輸
或者大家本來會輸 但多了我應該也不會贏
其實這也不怎麼樣 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我還是我
就只是球打不好 球技真的不如人 如此而已
沒什麼好說 卻也沒什麼好辯解的
遺憾
但這是我想了很久之後的結論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看著剛跟隊長討論出來的點單
說不難過是騙人的
很不甘心 但自己不爭氣
管院盃與台大盃打完後我都難過了一陣子
打球時擔心與壓力勝過喜悅與期待
又回到了打無關勝負的比賽 但這次不是輕鬆 是失落
雖然如此 但我也沒什麼好責怪自己 當然更沒有覺得這些事情跟別人有關
只是覺得
還沒準備好就結束了
哎呀 真是可惜
真是可惜。
第四次期末隊聚
就在我試著把這些難過情緒甩開 開開心心的打球時
也沒剩幾次球打了
最後一次的期末隊聚來了
在來之前我並沒有什麼感覺說真的
吃完飯後選舉也一如我的預期
但之後的事情卻超出了我的意料
或許一直以來都是以學弟的角度在看系羽
所以覺得大家都是同學
但到了當天才不得不面對現實
真的是要被送走了 而且看了影片與卡片之後才知道
原來我在你們的眼中是這樣的
聽柏霖你送我的那首曲子時其實真的非常感動
看影片時也慢慢的拾起從前的記憶
大一 大二 大三 大四
影片看了很多次 四年的點點滴滴也回想了很多次
在這裡歷經了這麼多
十四個盃賽 五次達陣 三次隊遊 無數次的練球 吃飯
開心 難過 失落 驕傲
百感交集
系羽每年都在變 但我總是對她有種熟悉感
人來人往 但對我而言每個人都是那樣的可愛
在這裡的一切 很多歡樂永生難忘 至今想起依舊會發笑
有些成就令我深感驕傲 看著現在的系羽都會覺得很欣慰
而很多的懊悔與遺憾也銘刻在心
很多事情如果再重來一次或許能做得更好
也有很多事情不管重來幾次都無法改變 都會令我感到難過
但或許就是因為這些遺憾 這些差一點點
才讓系羽的一切對我來說如此的彌足珍貴吧
人無法有選擇性的記憶
若真有辦法 我也不要有
好的壞的 只要是在系羽發生的 我都記得
並且要打包帶走了 一個不剩
唯一捨不得留下 卻又帶不走的
就是你們
你們的眼神不該如此可愛
你們的笑聲不該如此歡樂
我自認特立獨行
但一直以來還是對這裡死心踏地
要走了
希望接下來大家好好經營這個地方
留住能讓你們感動的東西 改變你們認為能更好的地方
幹部好好加油
儘管人來人往 但系羽還是系羽
雖是結束 但也是新的開始
往後還會再見 但到時又會是完全不同於今日的情況了
這故事還要繼續寫下去 真是令人期待
再見 工管系羽!